暮春的雨总带着三分缠绵。沈知意抱着刚绣好的兰草屏风,
油纸伞沿垂落的水珠打湿了青布裙摆,在青石板路上洇出细碎的湿痕。“姑娘小心。
”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扶住屏风边缘,带着淡淡的松烟墨香。沈知意抬头,
撞进一双温润如春水的眼眸。青衫男子肩头落着些微雨,发间别着支素银簪,
正是昨日在绣坊外驻足良久的书生。“多谢公子。”她慌忙低头,指尖攥紧了伞柄。
这人是新科解元谢云砚,三日前夸过她窗台上那盆晚兰,说花瓣像极了宣纸上晕开的胭脂红。
雨势渐大,谢云砚将伞往她这边倾了倾:“前面便是书院,姑娘若不嫌弃,容在下送一程?
”屏风上的兰草沾了水汽,墨色愈发沉静。沈知意忽然想起,昨日他看兰草时,
袖口沾着点未干的朱砂,像是刚写完春帖子。转过巷口时,谢云砚忽然收伞。
乌木伞柄抵着青石板轻叩三下,惊起几点雨珠,他垂眸望着满地碎玉,
喉结微动:\"敢问姑娘,那兰草屏风......\"话音戛然而止,
袖中藏着的银簪硌得掌心发烫。深吸口气后再开口时,声线终于平稳,\"家母生辰将至,
素来爱兰,不知......\"尾音隐在潮湿的风里,惊起檐角铜铃叮咚作响。
沈知意垂眸望着他青衫前襟那片晕染的墨痕,雨水将未干的竹石图洇得朦胧,
墨色竹枝在水痕间蜿蜒,倒像是水墨氤氲的云雾。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绣帕边缘,
今早绣最后一片兰叶时,银针骤然刺破指尖,那滴滚落的血珠正巧坠在绢面,此刻想来,
竟与他衣襟上那抹未干的墨痕遥相呼应,恰似古画落款处朱砂钤印般浑然天成。
“公子若不嫌弃,”她垂眸,声音轻得像雨丝,“改日绣好新的,再送与公子便是。
”暮雨初歇时分,谢云砚的书童疾步寻来,怀中紧护着一方描金锦盒。盒盖轻启的刹那,
温润的玉色倾泻而出——一支羊脂玉簪斜卧其中,簪头雕着半绽兰草,
叶尖凝着的露水渐渐滑落,恍惚间竟与莹白的玉色融作一片,
恰似被这江南烟雨细细浸染过的模样。“这是……”沈知意抬头,正撞见他耳尖微红。
谢云砚垂眸避开她的目光,素白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,望着墙根处几株新发的兰草芽,
声音似裹着层薄霜:\"家母托我转告,多谢姑娘赠屏之恩。\"七日后的清晨,
沈知意抱着个半旧的桐木匣子站在书院角门。匣子里垫着三层素色棉纸,
裹着那面新绣的兰草屏风。她特意选了雨过天晴的日子,前夜挑着灯线,
将最后一缕银灰丝线在绷架背面绾成小巧的如意结。“沈姑娘?”书童捧着砚台经过,
见她踮脚望着门内的石榴树,忙笑着往里通传。谢云砚出来时,手里还捏着支狼毫。
青衫袖口沾着星点墨渍,望见她怀里的木匣,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蜷。
“姑娘特意跑一趟。”“昨日绣完的,”沈知意将木匣递过去,指尖擦过他温热的掌心,
慌忙垂眸去看地上的砖缝,“公子看看合不合心意。”匣盖掀开时,
晨露般的兰草气息混着浆洗过的绢布清香漫出来——她用了三斤新摘的兰花瓣捣汁,
将素绢浸得带着浅浅绿意,绣茎的银灰线里掺了极细的珍珠粉,日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,
七片兰叶交错着伸向绢面边缘,最末一片叶尖上,用胭脂色线绣了半粒露珠,
倒比那日滴落在旧屏上的血珠更鲜活些。谢云砚的指尖轻轻拂过绢面,
触到那粒“露珠”时顿了顿。“姑娘竟这般费心。”他的声音比平日低沉些,抬眼时,
晨光恰好落在他睫毛上,投下淡淡的阴影,“家母见了,定会欢喜得紧。”沈知意正想说话,
却见他转身进了门房,片刻后端出个青布包裹。“前日在画舫见的,
”他把包裹塞到她怀里,耳尖又泛起红,“摊主说这丝线最适合绣兰草。
”布包里是十二束冰蚕丝线,银灰里透着月光般的青白,正是她那日被风吹落的那种。
木匣被谢云砚抱在怀里,像捧着件稀世珍宝。沈知意攥着丝线转身时,
听见他在身后轻声道:“改日……在下可否送幅兰草图给姑娘?”她没回头,
只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鬓边的碎发被风掀起,遮住了发烫的脸颊。
门内的石榴花落在木匣上,像点了滴胭脂,与绢面上的露珠相映着,红得格外温柔。
后来沈知意在书院墙外的茶馆绣活,总见谢云砚坐在靠窗的位置看书。
他的砚台里常养着株兰草,笔尖悬在纸上时,目光总会越过窗棂,
落在她绷架上渐次绽放的兰花瓣上。有次风大,吹落了她晾晒的绣线。谢云砚伸手去捡,
指尖与她相触的刹那,两人都像被春露沾了的兰草,倏地缩回了手。
他捡起来的是根银灰色丝线,恰是她要绣兰草花茎的那根。初夏的蝉鸣刚起时,
谢云砚果然送来了画轴。沈知意展开时,宣纸上的兰草正趁着暮色舒展叶片,
墨色浓淡间竟藏着细微的珠光,凑近了看,才发现是用掺了银粉的墨汁画的。
最妙的是角落那方朱砂印,形状竟与她绣在屏上的露珠一般无二。他立在雕花廊下,
玄色衣摆被穿堂风掀起细浪。目光落向她案上半成形的荷包时,
喉结轻滚了滚:\"针脚生涩了些。\"素绢上,
半朵墨兰正舒展着冰蚕丝织就的花瓣——那是前日他特意从江南商号带回的贡品。
沈知意将画轴悬于绣架之畔,每日晨起对镜绾发,铜镜里总会映出那片舒展的兰叶,
似在无声诉说。一日,书童前来奉上点心,瞥见她手边荷包,
忍俊不禁道:“姑娘绣的这花样,竟与我家公子笔洗中养的兰草如出一辙。”七月流火时,
谢云砚要赴京赶考。沈知意连夜绣了个笔囊,银灰丝线缠出细密的兰花纹,
衬里缝了片晒干的兰花瓣。送他到码头那日,江风卷着水汽扑在脸上,她把笔囊塞进他袖中,
指尖触到他腕间温热的皮肤,像被烫着似的缩回来。“路上……保重。
”她望着他青衫下摆被风吹起的边角,那里还沾着点墨痕。
谢云砚忽然从书箱里取出个锦囊,塞进她手里。“若……若得空闲,”他喉结滚动着,
“姑娘可看看这个。”锦囊上绣着简单的云纹,触手温润,像是贴身带了许久的物件。
船离岸时,沈知意攥着潮湿的裙裾立在青石板码头。乌篷船划破粼粼波光,
那袭月白长衫渐成江雾里的剪影。她慢慢解开锦囊,一枚被岁月压得纤薄的兰花瓣簌簌滑落,
素笺上\"待归期\"三字墨痕交叠,深的洇入纸纹,浅的浮于表面,
似是提笔又落、落了又提,终在最后一笔顿出决绝的力道。她把锦囊系在绣架上,
每日绣完活计,总要对着那三个字发会儿呆。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,
恍惚间竟像是他低低的嗓音,在说那句未完的话。分开的日子像浸了水的棉线,绵长又沉重。
谢云砚在京城客栈的窗台上摆了盆兰草,夜里读书倦了,便对着那叶片描摹,笔尖悬在纸上,
落下来的却总是她低头绣活时的侧影。笔囊里的兰花瓣早已干透,
却总在他握笔时散出若有似无的清香,像是她站在身侧轻声呼吸。放榜前夜,
他梦见自己跌进江南雨巷,青石板上洇着她裙摆的湿痕,伸手去扶,
却只攥住一把银灰色丝线。沈知意在绣坊后园种满了兰草,
清晨沾着露水的花瓣总要摘下几片,夹进他送的兰草图册里。有次暴雨冲垮了篱笆,
她冒雨抢救那株最像他笔洗里模样的兰草,指尖被碎石划破,血珠滴在兰叶上,
竟与当年屏风上的胭脂露如出一辙。冬夜挑灯绣嫁衣,冰蚕丝在绢面上盘出并蒂兰,
针脚里藏着数不清的“归”字,直到雄鸡报晓才惊觉,指尖早已被针扎得布满细小红点。
深秋的雨丝斜斜织落时,沈知意指尖的冰蚕丝正绕过绢面墨兰的花茎。
忽有熟悉嗓音裹挟着旅途霜尘漫进绣阁,那声音像浸过梅雨季的青石板,
潮湿又带着几分隐忍的急切。银针自指间滑落,她抬头撞进一片雨幕,
青衫人影立在巷口水洼中央,怀中紧护的长匣还淌着水珠,素银簪子垂落的雨线,
恍惚间竟与三年前杏花微雨里初逢的模样重叠。“我回来了。
”谢云砚的声音裹挟着雨丝穿透茫茫雨幕,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意,轻飘飘坠入她耳中,
像一片即将融在雨里的雪。沈知意凝着他广袖上洇开的朱砂痕,像是凝着未干的血。
雨帘漫过檐角时,她忽然想起昨夜烛火摇曳中,那些哽在喉间的话。
此刻斜风裹着雨丝拂过发烫的脸颊,竟似有只无形的手,替她将那些隐秘的情愫,
轻轻说与天地听。他跨进绣阁时带进来半袖风雨,长匣放在案上发出轻响。打开的刹那,
沈知意望着里面的金步摇怔住——簪头并蒂兰开得正盛,珍珠串成的露水滴落肩头,
竟与她绣在嫁衣上的花样分毫不差。“殿试那日,”谢云砚的指腹擦过她耳尖的碎发,
带着旅途的薄茧,“圣上问臣所求,臣说求江南一束兰。”雨停时,谢云砚替她绾发。
玉簪穿过青丝的瞬间,他忽然低头,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后:“知意,
”他用了从未有过的亲昵称呼,“臣的兰草,可愿嫁与臣?
”案上那盆被他一路从京城带回的兰草,正趁着暮色绽开第一朵花,
香气漫过两人交握的指尖,缠缠绵绵,像要把分开的那些日夜,都酿成蜜。
沈知意垂眸凝视铜镜,镜中人影交叠摇曳,恍若隔世。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锦囊边角,
那是那年码头他塞给自己的定情之物。窗外雨打窗纸,朦胧天光透进来,她终于鼓起勇气,
声音轻得像落在兰花瓣上的雨:\"愿意。\"檐角铜铃骤响,清越声浪撞碎雾霭。
这一回不再是魂牵梦绕的虚幻回响,而是载着未尽之言,穿透云层,直抵九霄。定亲那日,
谢云砚亲自将聘书送到绣坊。红绸裹着的木匣里,除了龙凤喜帖,还有支他亲手雕的玉梳,
梳齿间缠着银灰色丝线,末端坠着粒珍珠,像极了兰叶上的晨露。
沈知意摸着梳背温润的纹路,忽然发现那些暗纹竟是无数个“意”字,
密密麻麻地嵌在兰草叶络里。他倚着雕花廊柱,目光追随着铜镜前的她,
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月白锦袖:\"前日在玉器行徘徊三日,总觉匠人雕琢太过刻意。
\"案几上残玉狼藉,其中半截断面泛着冷光,半朵歪斜的兰花仍倔强地绽放,
那是他反复练习时留下的遗憾印记。冬雪落时,谢云砚搬进了绣坊隔壁的宅院。
两院之间的墙被凿开个月亮门,他每日清晨都会穿过门来,看沈知意在窗下绣嫁衣。
她绣到并蒂兰的花萼时,他便研墨写喜联;她换丝线的空当,他已温好了桂花茶。
有次她仰头递过绣绷问他针脚如何,发丝扫过他手背,两人都红了脸,
窗外的雪却落得更欢了。除夕夜,案头铺展的红纸上,谢云砚挥毫写就满页“知意”,
墨迹未干便洇开缠绵的温度。沈知意则就着烛火,以金线在他新袍下摆绣出一株兰草,
叶尖缀着颗若隐若现的夜露。铜炉里的炭火突然迸出火星,
惊得她指尖微颤——白日赶工留下的针孔又渗出细血。谢云砚忽将毛笔一搁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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